13699144810 发表于 2019-10-2 12:54:15

鲁西南方言探讨与质疑(随笔)

鲁西南方言探讨与质疑(随笔)
潘永修
鲁西南地区处于鲁豫皖苏四省交界处,距离繁华的大都市虽然是远了一点,但这里并不偏僻。自古来,这里就隶属中原地区,经济、文化、交通非常发达,不仅出现过济州、曹州、东平州、兖州、濮州、郓州、定陶这样的中等城市,而且有许许多多的古文化遗址,还涌现出吴起、孙膑这样的军事家和王禹偁、晁补之等颇负盛名的文学家;春秋时期的孔子曾在这一带讲学,并在周游列国时多次在这一带辗转滞留;战国时期的谋臣号称“陶朱公”的范蠡曾在定陶隐居,并且称这里是“天下之中”。在这块土地上曾发生过《水浒传》、《金瓶梅》里所描写的故事。如果你认为我们鲁西南太土气,不开化,你就大错而特错了。别的咱不说,只说鲁西南一带的方言吧,它就带有很深的文化底蕴,一点都不土,如若不信,试举一些例子,你就相信了。
先从生活中说起吧:我们把盛筷子的用具称为“箸笼子”,大家知道,只有古代才把筷子称“箸”。我们把雨雪天穿的木头鞋板称作“木头屐子”,也只有古代的时候才把鞋称作“屐”。鸡鸭下蛋,老百姓习惯上说“繁蛋了”,就连三岁的娃娃都会这样说。“繁蛋”就是繁殖蛋,多么文明。鸡鸭到天黑的时候扎窝叫“宿窝”。听着也很文雅。把牲灵喂养有了依赖性,叫“服唤”,服从招唤,多明白呀。出门在外的人回家叫“归家”。肥皂叫“胰子”,因为最初发明肥皂的人,就是用动物的胰脏做原料,由此沿袭下来。北京人说的香菜,我们这里叫“芫荽”,多文雅,多古老。我们当菜吃的一种古老菜豆“梅豆”,其实它正确的写法应该叫“门豆”——因为豆荚的形状与一扇门极其相似。近年来网上骤然活跃起来的一个字“怼”,含意是“顶撞”、“抢白”对方,这个字在我们鲁西南地区属于日常用语,如“我把他怼了一顿”、“把他怼回去了”,在北京方言中也常用。我们把床上的被子叫“盖体”,把褥子叫“铺体”,盖在身体上面和铺在身体下面,叫法多形象,多贴切。我们把夹衣称作“夹袄”,把套在里面的絮棉称作“套子”。由此看来,过去的棉袄原本是由“夹袄”和“套子”组成的,先做成里和表,加上套子即为棉袄,抽出套子则为夹袄。我们把积攒起来的零碎破布,叫“铺衬”;为做鞋方便,提前用糨糊和破布打成的硬布片搁在那里备用,简称“搁备”,袼褙二字大约是后续的。我们把小孩的脑门部位叫“眉头囟儿”,把头部渗出的油脂叫“脑油”,耳垢叫“耳秽”,眼屎叫“眵麻糊”,鼻涕叫“鼻子筒”,唾沫叫“吐沫”,人及牲畜排出的精液叫“熊”,因此又衍生出很多的骂人话如“狗熊”、“坏熊”、“熊玩意儿”、“干熊来(干啥来)”、“熊日的”等。“熊”字有好多种用法,既能作名词、形容词,还能作动词:人到了最落魄最无能的境地也叫“熊”(形容词),如“你看他,熊了吧!”有时候还把训斥称做“熊”(动词),如“我熊了他一顿”、“谁被谁熊了”,后来又把股市下跌称为“熊市”。还有我们常说的胳肢窝、胳膊肘、胳膊杵子、胳拉瓣(膝盖)、胳拉绷(脖子)、踝子疙瘩(踝骨)、脚后根、腿肚子,仔细揣摩,其实都不土。人的粪便称大粪;厕所称“茅子”或“茅房”,因为古时候都是用茅草搭建的。厨房里总是堆满了柴草,所以叫“灶禾窝”或“灶火头”。把咸菜称“就吃的”(就着下饭),把腐坏有味的食品称作“馊闹了”。为车轮轴里加润滑油,称作“犒油”。地里的水渗下去了,称“耗干了”,这个耗字很文雅。堤坝开了口子,大量水流出来,我们常说“水汩(音gu)汩地淌”,以为是土话,查一查字典才知道,这个“汩”字既拟声又相形,相当古老,不是随口一说那么简单。
表示时间的,我们把昨天称为“挨日儿”,把前天称为“前日儿”,把明天称为“明日儿”,把后天称作“过明儿”,把上午、下午分别称作“头晌”、“后晌”,把早晨称作“清早”或“清起来”,把夜里称为“黑了”,黎明叫“傍明”,傍晚叫“傍黑”。晚饭因为习惯上以汤为主,所以称晚饭为“喝汤”;做晚饭,叫“烧汤”。我们把太阳称作“爷帝儿”,把月亮称作“月姥娘”,把遮住太阳的地方叫“凉凉儿”,其实就是阴凉处。天上的银河叫“天河”。把脚下的土地叫“就地”,也有的叫“溜地”。车轮陷入泥沙中,走不动了,我们称作“误了车了”,“误那里啦”。我们吃的饺子,叫扁食;面食又分为“发面”和“死面”,方形的发面馍叫“卷子”,死面圆的叫“窝窝”或“窝头”,熬的稀米粥叫“米汤”,稠的叫“涟米饭”。另外还有“菜托子”、“呱嗒子”(北京叫“糊塌子”)、“锅饼”、“锅盔”、“水氽丸子”等。有一种杂面素馅大包子,当地人称“气馏”,对于这一叫法,我好长时间不能理解,后来,听说过去大户人家的厨房屋脊上好盖一个通风透光的小屋,名字叫“气楼”,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包子因状似气楼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名字,后来,把“气楼”说讹了,才成了“气馏”。
有一些方言土语本来并不土,是被我们说来说去说讹了。如鸟兽昆虫方面的,我们把麻雀称“小虫”,其实是“小雀”的讹音;把蟋蟀称“素车”,是“促织”的讹音;把知了龟称“爬查”,其实是“爬蝉”的讹音;鸽子称“卜鸽”,其实是“鹁鸽”的讹音。属相中农村常说的“属‘水’”的,其实是“属鼠”的讹化。表示疑问的,我们说的“多咱”,是“多间”(几多时间之意)的讹音。“咋这”是“咋着”的讹音。老年人把“我懂得”说成“我盹得”。骂人时常说的口头语“nia”、“nia拉逼”,也有的说“粘来逼”,其实都是“娘”字的讹化。我们把两腿之间叫“腿各拉”,其实是“腿旮旯”的讹音。“胳老肘”是“胳膊肘”的讹音。我们口语中常说的“每早”(指过去、早先),其实是“某早”的讹音。我们的农民老把式吆喝牲口也都有来路,比如“叶冽”(要牲口靠里走),其实“挨里”的讹音,“喔、喔”(要牲口往外走)其实是“外、外”的讹音。什么东西不要了,扔了,说是shai(读二声)了吧,这个shai其实是舍字的讹音。我们祷告时说的“好歹”怎么怎么样吧,其实是从“好在”衍化来的。刚说成“姜”,“刚才”说成“刚才”,刚刚说成“姜姜”。对什么事没有把握,说“保不切”,其实是“保不确”的讹音。对某人或某事不满、老是耿耿于怀时,说是“搁应”,其实是“搁意”两字的讹音。枕头,我们叫“豆枕”,其实是“头枕”二字的讹音。小孩带的兜兜,其实是兜肚的讹化。做粥时烧的火太大,粥从锅里冒出来了,我们说“淤锅了”,其实是“溢锅”(北京说“溢”)的讹音(而淤字只当淤积、堵塞讲,不包含溢的意思)。把能吃能用的东西扔掉或放坏了,土话称“可期了的”,其实是“可惜了的”的讹化。某人做了坏事,又以冠冕堂皇的事当借口,别人就说他是“遮(读去声)价子”,其实是说他拿别的什么来“支架子”。对概率很小的事表示很勉强、很凑巧,我们常说“求奇哩”,实际上是“巧奇哩”的讹化;如:“这顿饭很清淡,‘求奇哩’有那么一丁点肉”,“这场比赛险胜,‘求奇哩’没输”。我们土话常说:“三勾有两勾是好的”,这个“勾”字其实是把“股”字的讹化了。另外,还有一些土语是简化了,如:土话说的“啵事”其实是“不碍事的”的简化,“呗(bai读四声)”是“不要”“不能”“别”的意思,如:“呗吃啦”、“呗去啦”。这与北京方言把“不用”简化为“甭”字同样道理。夏天,我们吃的杏儿的杏仁儿,有的是苦的,习惯上称为“苦嗒”,不苦的称为“巴嗒”(新疆出产一种“巴旦杏”,也是这个意思,杏仁不苦)。为什么这样称呼?它到底是哪两个字?我思考了很久,后来才明白,其实很简单,苦的就是“苦的”,不苦的就简称为“不的”,(由此看来,这个“的”字的发音和字意古已有之,并非白话文流行之后)后来我们说讹了,把“不的”说成了“巴嗒”。
我们把下厨收拾蔬菜称作“择菜”(选择的择);菜放的时间久了,脱水了,叫“搁蔫”了,因为搁的时间太长,而蔫了。吃饭用筷子夹菜,我们方言叫“叼菜”,主人催促客人:“你叼菜呀,叼呀!”这大约是由鸟叼食衍生出来的。想想,用筷子夹菜与鸟叼食的样子太像相了。山东人不说“爱”,说是“疼”,“孙子辈疼奶奶”,“老人疼孩子”,都可用疼字。喜欢什么,叫“景”,“那玩具真好,真景人”,“景死了”。什么食物坏了,不能吃不能用了,土话称“瞎了”。蒸煮食物(如地瓜、土豆)一次没蒸熟,过后再怎么蒸,也熟不透,对此,土话称“气死了”。用酵母菌和面蒸馒头,揉完后,不能立即大火蒸,得放在温暖处让它“醒一醒”,多形象。我们把剖鱼刮肠称作“迟鱼”(凌迟的迟);把温酒叫做“筛酒”;客人来了,大人对孩子说:“去,把酒筛一筛!”为客人倒酒叫“漫酒”,“来,我把酒漫上!”盛酒的小杯在我们这里叫酒盅、酒瓯,而“盅”和“瓯”字都是相当古老的字。我们形容某种东西结构严谨、密度大、质量好,就说它做得“很瓷实”。遇见,说成“碰见”。急躁,说成“硌躁”。猜谜语称作“破闷儿”(把谜当作“闷儿”),把捉迷藏称为“藏魔根儿”,婴儿夭亡称“脐风”(因脐部受风所致),为老人送终称“发送”,为去世的父母穿孝(如穿白鞋、绑白带、戴白帽)称“饰服”。这些都是很文明很有讲究的。当我们赞同对方意见的时候,常常用“言是哩”、“着来嗨”来表示,有的干脆直接用文言虚词“哉”来表示。我们把没看清楚、没大印象称作“没细顾”,这里的“顾”字在古汉语里是看的意思,没细顾就是没细看。我们在心理上对什么事耿耿于怀,就说是“有影病”、“影得慌”。还有一个“硌(ge)”字,土话的意思是“经得起”的意思,如:硌旱,硌淹(不怕淹),硌老,硌累等。把脸仰起来,叫“呆脸”。把头垂下去,叫“耷拉头”。忽然想去做什么,出乎意料的,叫“意拉猛地”。某人说话不当,便称他是“胡吹海谤”或“胡屙拉浪吣”,两种说法都是贬意,而前者仅指吹牛,后者带有极端的蔑视。单是描述人的性格的就有好多:把心眼多的人称作“精”,再过分一点,就说他“诡”或“诡吊”;人和事很平常,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称作“稀松”;做事鲁莽,称作“狼虎”、“这人真狼虎”;来势凶猛,叫“恶叉”;办事粗鲁、莽撞,土话叫“三生”,“你看这人,三三生生的”;做事草率,不细致,就说他“迈糊拉草的”;处事不果断,性格软弱,就说他“面软”或“脓样”;反应迟顿、木讷,就说他“木刍(chu)”;性格固执,认死理,被称作“腻抹”、“腻歪”、“死腻抹头”;不好对付的人叫“难缠”;不傻装傻,就叫他“装拼”或是“颠憨”。说人讲义气、重情义,好打抱不平,为朋友两肋插刀,就称这人真“江湖”。形容人忙得很,就说他忙得跟“二梭子”(像织布梭一样)似的;光是以“二”打头的就有好多,如“二愣子”、“二皮脸”、“二半吊子”、“二光棍”、“二泥抹”、“二腻歪头”等。如果有人开飞车等搞些危险动作,我们就说他是“活斯(馊)闹了”,或者是“吃饱撑得”。胡作非为的叫“贱才”。把什么东西糟蹋了,我们说“耗践”。遇到烦心的事称作“醋心”。遭遇到不好的事,境遇悲惨,称为“可丧”。把事情办砸了,叫“弄紫花了”。猛然间发生什么事,土话说是“意拉猛的”。由于事先考虑不周,事到临头作难了,叫“抓瞎”。挣工资、拿薪水,土话叫“抓钱”。去中药铺拿药,称“抓药”。过日子节俭,称为“会过”,就是由“会过日子”简化的。拿东西向人炫耀,称作“谝(pina)”,稍有点过分,就叫“烧包”。家里摆设没条理,乱七八糟的称“毛包”,有时也把心里很乱、很焦虑称为“毛包”。把利欲熏心的人称为“利迷”。皮肤骚痒称作“刺闹”,把挠痒痒说成“擓(kuai)痒痒”,感冒了土话是“赶磨的”(事情多赶磨的)。不舒服,不想动弹,叫“怕嫌动”。我们把躺着说是“仰着”,蹲下说是“股最下”。曹县一带把累说成“使”,把“累得慌”说成“使得慌”,把人当成了工具,也有一定道理。在农村,女人们来了月经称作“身上来了”、“见了”;怀孕称“有了”,“有身子了”,还有的说“双身子”。把做梦、说梦话叫“发呓症”;把遗精叫“走身子”;两性人,叫“二机子”(北京也这样称呼——见电影《老炮儿》)有时候也把凶猛的人称为“二机子”。谁家小羊小狗跑丢了,找不到了,就说“没(mu)见了”。小孩受了惊吓,民间迷信法有“叫魂儿”一说。挨人批评,叫“挨(ye)没(mu)脸”了。割麦割豆,从手下滑落的,我们称“落(la)下的”。墙角落叫“旮旯”或“旮旮旯旯里”。我们称呼男爷们叫“外头人”,是因为总是男人在外面打拼;而女人是“老娘们”,或“妇道人家”,年轻一点的则称“媳妇”或“新媳妇”;年老的称“老嬷嬷(读ma)”。评价某人或某事,往往用“忒”(tui)表示程度,如:“这人忒坏了!”北京方言中也常说“忒”字。指责别人的时候,往往用“这户哩”来形容。在不该插话的地方插话,土话叫“抻茬”。把什么东西糟蹋了,说“耗践”了。说谎叫“说瞎话”,称好说谎的人叫“瞎话篓子”。乡下粗俗的人则把说瞎话叫“放屁”、“日空”、“日空捣棒槌”,也有的叫“鸡赶群儿”(由传说鸡交配的时候是释放一种气体(放屁)——其实不是——衍化而来)。小声说话絮絮叨叨称“哆罗”,或“瞎嘀咕”;北京方言叫“嘚哱”、“嘚哱嘚哱”。在北京如果因着急说话不好听了,对方就说你:“干嘛呢,急齿白脸的”,而山东土话往往是说“急头怪脑的”。我们说的“捣包”则是指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形容人生气,土话往往说:“你看他,气得跟葱种似的!”但不知葱种与生气有什么联系。我们把物品不充足,叫“窄巴”或“掐(卡)巴”,它的反面叫“宽绰”。利用强权占有很多物品,称为“揽霸”。有人纵容他做某种事,他故意装模作样地推辞,我们就说他是“拿搪儿”。做事不坦荡,害羞,放不开,土话叫“拿捏”。唱戏的把所会的都唱完了,称“唱翻箱了”。做事把所有本事用尽了,称“没蹶子撂了”。某人有权有势,被称作“撑劲”或“打腰”,也有的说是“拽(音zhuai)”。有头有脸,又好显摆的人,叫“光棍”(与常说的独身男人“光棍汉”无关)。某某在有权势的人手下很吃得开,叫“吃香”。谁与谁关系好,别人产生嫉妒心理,叫“吃味儿”。日子不好过了,穷困潦倒,就叫“鼻鼻(涕)”,像鼻涕一样滴滴答答。某人拖儿带小的日子不好过,称“在泥窝里”。小孩淘气,不听话,就说他“不可人意”。我们称赞某人有能耐,很强势,就说“这人不穰”,而“穰”字来自于“秫秸穰”(又称格当穰),因为它结构松软,质地软弱;“不穰”就是它的反面,很强硬,坚实。我们说某人不道德的时候,便说他“不占贤”;对那些胡作非为的人称他是“瞎苞”,或“瞎苞种”。对有精神病的人称为“魔道”,把行动迟缓的人称作“木绌”,把反应迟钝的人称为“肉”,或“脓唧”,把急性子的人称作“慌毛星”。另外还有“擤鼻子”、“撂挑子”、“撙剂子”等。单是形容味道的就有“西甜”、“喷香”、“齁苦”、“齁臭”等。这些说法听起来很土, 但细细揣摩起来却很形象,很贴切,又文雅。同是鲁西南,各个地方又有差异,如表示赞同,巨野、郓城一带称为“行”或“好”,而菏泽、东明则说“中”或“管”、“管管”;在梁山一带赞同对方说的话,就用“严是”或“严是哩”来表示。在巨野、郓城一带,表示程度往往用“血”字来形容,如“血疼”、“血甜”、“天血冷”“这人血坏”;还有的用“贼”字来形容,这人“贼好”、“贼好吃”。菏泽、曹县一带则用“海”来形容,“海好”、“海难吃”。鄄城一带称什么事办完了称“妥了”,而菏泽则说“彼啦”(“彼”其实是“罢”字的讹音)。《金瓶梅》开篇第一回:应伯爵来访,西门庆作揖说道:“你们好人儿,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这最后一句“通不来傍个影儿”,是活脱脱的鲁西南话。如果你细心,《金瓶梅》里像这一类的山东方言比比皆是。所以说作者“兰陵笑笑生”肯定是山东人无疑。
我们称乞丐叫“叫花子”,称公驴叫“叫驴”,称种牛叫“红牛”,称种羊为“红羊”也有的叫“骚虎”,称公猪叫“獗猪”(猖獗的猪),称老母猪叫“壳佬”,称母鸡叫“草鸡”。蛇的俗名叫“长虫”,蚯蚓叫“蛐蜷”,蝈蝈叫“蝣(you)子”,蜥蜴叫“舌土粒子”,蝙蝠叫“宴蝙蝴子”(宴是指晚上),乌鸦叫“老鸹”,喜鹊叫“山楂子”,杜鹃(布谷鸟)叫“光光吊锄”(既是拟音,又指地里已光光,可以把锄吊起来了),啄木鸟叫“餐餐木”,猫头鹰叫“夜猫子”。单是家畜家禽雌雄交配就有数不清的叫法,譬如:鸡赶群儿、狗连秧子、猫叫春、猪打圈、羊刨羔、牛打栏、鸟类及所有的昆虫都叫“务对儿”。动物产崽叫“抱窝”。树木发杈的地方,叫“树柯杈”;瓜与秧相连接的部位,叫“瓜葛蒂”。这些方言听起来很土,但细细一揣摩,又觉得有一定道理。油条叫香油果子,地瓜叫红薯,雪里蕻叫“花缨子”,玉米叫“棒子”,其实不只有山东叫“棒子”,中原好多省份都叫棒子。而东北三省为啥把山东人称为“山东棒子”?就是因为早先去东北逃荒的多是山东人,而山东人一说到玉米,张口就是“棒子”,再加上山东人多是骠形大汉,因此就送了个这么称呼。
扫帚、条帚的“帚”字,北京话念zhou(音同肘),而我们方言念fu(妇);我认为念zhou没道理,因为妇的繁体字的一半就是“帚”字,帚与妇本来就是同音字。 有个口语“压根儿”,意思是“从老根上说”。这个口语在全国很普遍,词典上也有“压根儿”一说。可是,在我们鲁西南庄稼人说的是“yan(音同‘烟’)根儿”而不是“压根儿”。这个yan字我认为应该就是“揠”。一查字典,正好有个成语就叫“揠苗助长”。可惜,“揠”的读音是ya,而不是yan。因此,我又产生第二个质疑:是不是修订字典的人搞错了。从字面上来说,“揠”分明有“宴”的下半部,按照汉字的形声常规,它本应该读yan,而不是ya。况且,“压根儿”的“压”字也说不过去,而“揠”是“拔”的意思,拔出根来说事,才符合原意。
另外,鲁西南的方言土语很多都是有典故的,如我们把连襟称作“两乔”,就是出自于《三国演义》里的大乔、二乔;我们吃的馒头,最初是诸葛亮模仿蛮人头颅制做的一种祭品,后来沿变成面食名称;我们说的“胡扯”、“胡说八道”、“胡诌”、“瞎胡乱”,以及“胡瓜”、“胡椒”、“胡萝卜”,甚至连“胡同”等,凡带“胡”字的都与北方和西方的异域民族有关。我们平时问路、求人帮忙说的“借光”,是出自于汉代匡衡凿壁偷光的故事。我们常常说的“丁兑、不丁兑”(搭配合适不合适),其实是来源于俗语“丁是丁,卯是卯”。不另外,还有一些口语被我们理解错了,如:“拜把子兄弟”,其实应该是“拜八字”的兄弟;为新生婴儿“送中米”应该是“送祝米”(祝贺的意思);我们称某人很傻时习惯用“拼”来形容,这个拼字到底出自何处,我曾请教过好多人,都不清楚。后来,听到骂人时称对方为“姘头”,或者“姘头种”,我这才弄清楚,原来,这都是由“姘头”沿化来的。这如同北京方言中的骂人话“丫的”——指是“丫头生的”。
在我们鲁西南,即使是一字不识的庄稼人,也会说出些文绉绉的词汇,如:艰窘、难为、蹊跷、莽撞、鲁笨等等。还有一些口头用语,常常带有一些古老的文言虚词,譬如:“心不在焉”、“随口答曰”、“难心苛意”、“模棱两可”、“九九九归一”、“小小不然”、“不在乎”、“不理乎”、“溜之乎也”等等,这些文言古语,在我们鲁西南方言中比比皆是,如果稍加留意,这样的例子简直是不胜枚举。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称呼,像祖父、曾祖你、高祖父,姨姥娘、姑姥娘、姑爷爷、舅姥爷、姑表姐、姨表姐……,林林总总。这些称谓,单从字面上,你就可以看出亲疏里表,上下相差一辈两辈三辈,乃至更多,层层递进,条理清晰,井然有序,叫起来又朗朗上口。也只有中原地区,又是崇尚儒雅的孔孟之乡、礼仪之邦,才可能有如此的讲究,又如此清晰有条不紊的称谓学。如果拿西方英美国家那种不管是婶是姑还是姨,只用单一称谓,与我们中原地区的繁而不乱的称谓学比起来,更加相形见绌。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鲁西南人,几十年来,虽然对当地方言一直在搜集、研究、探索,但生活中仍有一些难解之谜困扰着我,苦苦思索而找不到确切答案。例如:我们常说的一个“做”字:我查过好多典籍,它只有一个读音,不是多音字。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说成“奏”(zou)。如:做饭、做活、做木匠,你做啥来……,说的都是zou音。还有“做作”(指装腔作势)一词,方言里说的是“zou zuo”而不是“zuozuo”;“做咋”(zou za),说的是“干啥,做什么”。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乡常庄村有个老学究叫刘海盈的,他是我们那一带最后一个留辫子的,老年成了疯子。有一次,放学路上遇到他,他翻开毛的语录本,在扉页上有一段林彪的题词:“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最后一句他是这样读的:“‘揍’毛主席的好战士”。我们吓一跳,说他“反动”,诬蔑毛主席。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做字在这里,就是念zou!”他是上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的。这说明,至少在清末或民初时期,“做”字是可以读为zou的。但我们的新华字典里却没有这样的记载。
另外,我们鲁西南有些地方(梁山济宁一带)在zh、ch、sh与z、c、s的发音容易混淆,如:“水、睡、说、刷、熟”等,凡是以sh开头的字往往与f或s闹混,把“水”说成“匪”,“说”说成“否(读平声)”,“刷”说成“发”,“睡”说成“费”,把“手”、“首”说成“嗖”,“熟”说成“服”,把“身”说成“森”,把“谁”说成“塞”,把“所”说成“锁”。这些口误在济宁市辖区县份更甚,有的把“说”说成“梭”,把“是、事”说成“四”,把“吃”说成“呲”,“啥”说成“洒”。把几乎所有zh、ch、sh的字,说成了z、c、s。梁山一带甚至把“毛主席”说成“毛主徐”。
除此之外,方言还有一些字的发音与普通话存在差异,如“百”(bai),我们说成了bei(与北同音),“白”(bai),我们说成了bei的四声。“药”(yao),我们说成了yue(与“约”同音。顺带说一句,对药字的普通话读音我也有质疑——它的字根分明有“约”字,那么就应该与约同音,是普通话不对)。“深”(shn)我们说成chn(与抻同音)。“森”(sn)说成了shn(与身同音)。“上”(shang)土话说成了hang(杭)。“去”(qu)土话说成了qi(气)。“矮”(ai)说成了yai。“嫩”(nen)说成了lun(论)。“削”(xiao)和“雪”(xue)两个字,都被我们说成了sue(梭);而“血”(xue),我们说xie(歇)。“波”(bo)说成了po(坡)。“乐”(le)、“烙”(lao)都说成了luo(洛)。虹(hong)在方言中说成了jiang(酱)。横heng说成hong(哄)。否(fou)说成fe音。堆(dui)说成zui(嘴二声)。着(zhao)说成了zhuo(琢);着落(zhao le)说成了zhuoluo(琢烙)。窄(zhai)、及摘、宅、择,我们都说成了zhei音。轴心的轴,普通话是zhou,山东话说zhu(主)。脚(jiao)说成jue(决)。嚼(jue)绝(jue)说成zuo(凿)。撅,把东西折断,北京人念jue,而我们方言说成que。酵(jiao)说成了xiao(校)。券(quan)说成卷(juan)。宣(xuan)说成suan(酸)。逆(ni)说yi(仪)。迫(po)说成pei(呸)。摔倒的摔字,虽然我们也念shuai,但在口语里,却说成了“fei(飞)倒啦”。而飞、非、匪、费、妃、肺、肥等,几乎所有fei音的字在我们土话中统统说成了fi。而“街、阶、介、皆、界、届、戒、诫、解”这些在普通话中读jie的字,在我们方言中是jiai而不是jie(普通话中根本就没有读jiai的字)。……退休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北京,每当说到上述这些字的时候,就感到特别为难,特别别扭。毋庸讳言,这些当然是我们鲁西南方言中的缺陷。
还有些鲁西南方言,我认为不好解释,如:不知道,我们说成“知不道”;也有的说成“谁道哎”。制止、劝阻做的事,我们常说“候价”或“胡价”;打牌打输了,我们口语说是“出了”,也有的说成“入了”,出和入本来是两个概念相反的字,在这里却成了同一个意思,有点怪,若说出字,还有点讲究,因为输了当然要“出”钱的,而入呢?就不好说了。撵上了,我们说是duan(段音)上了;往菜里放油放盐,我们常说“掌上油”、“掌点盐”;骗人,说是“拢人”、“混人”;马上、立即去干什么,说成“就日”或“就日儿”。土话说的“述量”,如:“我被某人述量了一顿”,“你去述量述量他”,它的意思包含数落、批评、责备等,但我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还有些口语,如:凌厉的(特指两种东西不同,说什么和什么“凌厉的”不一样);英要(稀罕,你看他要的东西多“英要”);要巧(巧妙,你看他放的地方多“要巧”);琐碎,它除了细小零碎的正常解释外,还有一用法:当别人说了不吉利的话的时候,对方会埋怨他:“琐碎!”意思是不吉利,容易招惹祸患。我指的是语音,也许不是这两个字,但我找不到相应的字。……这些词语,我不知道它们的来历,也不知道怎么写。民国年间,山东一带土匪猖獗,庄稼人称土匪为“老que(缺)”。我不知道这个que字到底是哪个字。如果是缺的话,是不是说那些绑匪为富不仁,干尽了缺德事呢?我没把握。请教过好多人,都说不清楚。
虽然有些疑问不好解释,但我认它还是我们掌握的信息量不够,或者说在方言的研究上没下到功夫。请相信,只要认真探讨,多方考证,任何疑难问题都能解决。我们鲁西南处于中原腹地,是华夏民族的摇篮,光辉灿烂的中华文化的发源地,又是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无论是哪朝哪代,中原腹地永远都是国家的主体,经济繁荣,交通发达,人口稠密,民生富庶。我们不仅有古老悠久的历史,而且也有扎实厚重的文化积淀,我们的方言土语,句句有来路,有讲究,有渊源,生动、形象、富有文采。我们出生并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以中原人的生活方式生活,用自古以来的乡音说着我们大汉族的母语,沿袭着我们历史悠久的乡风民俗,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中原人,我们没有任何自惭形秽、妄自菲薄的理由。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场合,我们都应该以“山东人”、“鲁西南人”或者“中原人”自居,并为此而骄傲,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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