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钱玄同看近代中国汉字改革

誰伴我闖蕩

从钱玄同看近代中国汉字改革
卢翠琬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福建 福州 350007)

摘要: 中国近代汉字改革与钱玄同有着重要的关系, 他是 五四 时 期的国语罗 马字运动 及简化字 运动的 主要 推动者之一。中国近代的汉字改 革有着特定的历史背景和政治因素, 今天我们有必要 对其进行反思。 关键词: 钱玄同; 汉字改革; 简繁字 中图分类号: H 1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7821( 2009) 04- 0050- 04

汉字改革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是 我国文化革命的一个关键性环节。 五四 时期, 为 挽救当时中国的落后局面, 壮怀激越的中国知识分 子们对传统文化展开了猛烈的抨击。 1917 年, 胡适 在 !新青年?上发表了 !文学改良刍议 ?, 揭开了 白 话文运动 的序幕, 陈独秀、 鲁迅、 刘半农、 钱玄同等 都是这一运动的骁勇悍将。随之, 中国传统的语言 文字受到猛烈的冲击。支持 白话 文运动 的钱 玄 同, 又在汉字改革运动中掀起了高潮。

一、 钱玄同与五四时期的国语罗马字运动


中国的汉字改革由来已久, 自鸦片战争之后, 西 方传教士为了传播 !圣经 ?而用罗马字拼写 当地方 言, 这种方法给中国的知识分子带来了不小的启发。 1882年, 卢戆章写成了第一套中国人自己创造的字 母式的拼音文字方案 !一目了然初阶 ?, 提出了 切 音字与汉字并列 , 通过切音字而自学汉文的主张。 1900年, 从日本秘密回国的王照发表了双拼制假名 式方案 !官话合声字母 ?, 他创制的拼音文字是以普 及教育为目的的, 视教育的普及为国家强大的重要 原因。这种思想, 可视为 五四 时期汉字改革思想 的先声之一。 1908年, 吴稚晖在!新世纪 ?上发表了 !评前行君之 中国新语凡例 ?一文, 鼓吹废除汉文 汉语, 改用 万国新语 , 即 E speran to 。吴稚晖的 这 篇文章, 是国语罗马字运动的第一篇檄文, 但它所引 起的反响远不如钱玄同。


1918年, 钱玄同在 !新青年 ?上发表了 !中国今 后的文字问题?一文, 提出: 欲废孔学, 不可不先废汉文; 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顽固的思想, 尤 不可不先废汉文。 [ 1] ( P162) 钱玄同废除汉字的做法得 到了陈独秀的支持。但陈独秀同时提出 先废汉文, 且留汉语, 而改用罗马字母书之 [ 1] ( P169) 的意见, 胡适 对此表示赞成。此后, 汉字改革的讨论就围绕着这 个问题深入展开, 逐渐形成了国语罗马字运动。可 以说, !中国今后的文字问题?一文是国语罗马字运 动最具震撼力的一声炮响, 因此, 我们可以借该文探 析罗马字运动形成的深刻原因。钱玄同提出废除汉 字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 中国的文字辨认书写极不容易, 音读亦极 难正确, 他认为: 除了那选学妖孽, 桐城谬种, 要利 用此等文字, 显其能做 #骈文 ? #古文 ? 之大本领者, 殆无不感现行汉字之拙劣。 [ 1] ( P162)


第二, 固有的汉字, 固有的名词, 实在不足以发 挥新时代之学理事物。 [ 1] ( P 162) 五四 时期的知识分 子, 身处国耻家难之中, 对于满清王朝的落后及腐败 痛彻心扉, 提出了 师夷长技以制夷 的强国方略, 他们热切地希望通过学习利用西方的文化来抵制西 方列强的欺凌。 中国的汉字改革是在受到日本罗 马字化的影响下出现的, 把它看成强国的措施, 具有 很强的忧患意识。 [ 2] ( P318)


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由于受 新文化 运动 的影响, 钱玄同将汉字改革作为 文化改革 的急先锋。他认为中国的文字, 历来都是专用于发 挥 孔门学说 及 道教妖言 的。 所以二千年来用 汉字写的书籍, 无论哪一部, 打开一看, 不到半页, 必有发昏作梦的话。此等书籍, 若使知识正确, 头脑清 晰的人看了, 自然不至堕其彀中; 若令初学之童子读 之, 必致终 身 蒙其 大 害而 不 可救 药。 [ 1] ( P163) 因此, 欲使中国不亡, 欲使中华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 族, 必以废孔学、 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 而废记载孔 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 犹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 决。 [ 1] ( P166- 167)


经过以上的分析, 我们可以看出这种过激言论 的出现, 是与当时的文化运动紧密相关的。换言之, 文字改革只是作为文化变革的一个步骤而已, 其批 判的矛头最终还是指向中国的传统文化。正如蓝东 兴所说: 提倡 #言文合一? 与其说是借西方 学术理 论改造中国文字, 不如说是把文字作为变革政治的 手段, 汉字改革不只是停留在学理层面, 还承担着开 启民智、 普及教育的政治任务; 汉字的改革者倾心于 注音字母研究, 与其说是出自对学术的关怀, 不如说 是爱国知识分子救国保种的政治责任感。正如王照 自我表白的那样, 是想 #替中国造出一种普及教育的 利器? , 是想用注音字母文字充当沟通中西世界的文 化使者, 是为了更好地学习西方文化来改造中国社 会。 [ 3] 站在历史的今天, 我们应该看到, 如果没有他 们当时那代人狂风暴雨式的变革, 中国的现代化进 程也许要缓慢很多, 所以当我们在享受着他们用鲜 血与生命换来的胜利的果实的时候, 我们应该肯定 他们那一代人所做出的伟大的贡献。


然而, 对历史的理解与肯定并不能替代我们对 历史的深刻反思。作为中国著名的文字音韵学家, 钱玄同曾师从中国最后一个古文经学大师章太炎先 生, 具有深厚的国学功底, 在文字学、 音韵学、 经学、 史学等领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然而, 作为古文经 学大师的传人, 钱玄同在治学的思路上却往往显得 离经叛道, 他自号 疑古 , 对旧文化展开了激烈 的 抨击。钱玄同对传统文化的批评首先体现在对文言 文的批判上, 钱玄同认为: 六朝的骈文满纸堆垛词 藻, 毫无真实的情感, 甚至用典故代替实事, 删割他 人名号, 去迁就他的文章对偶, 打开 !文选 ?看, 这种 拙劣恶滥的文章, 触目皆是。直至现在, 还有一种妄 人说, 文章应该照这样做。 !文选 ?文章为千古之正 宗。这是第一种弄坏白话文的文妖。 [ 1] ( P9)


其次, 体现在对儒家经典的怀疑。 一般人多以 顾颉刚为古史辨运动的领袖人物, 殊不知在这方面 对他启发最大的是钱玄同, 是钱玄同要他重新清理 今古文之争 的公案造成了他 辨古史的 动机。早 在 1920年, 钱玄同对顾颉刚说: #今文家攻击古文家伪造, 这话对; 古文家攻击今文家不得孔子真意, 这话 也对。我们今天, 该用古文家的话来批评今文家, 又 该用今文家的话来批评古文家, 把他们的假面具一 齐撕破。 [ 1] ( P14) 钱玄同笃信康有为之说, 他站在 今 ? 文学派的立场上, 对古文经学展 开了全 面的怀疑。 之后, 又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进行了全面的否定, 他认 为: 六经固非姬旦政典, 亦非孔子的托古著作, 六经 的大部分固无信史价值, 亦无哲理和政论价值。 [ 4]


以上种种过激的言论, 与钱玄同汉字改革的思 路如出一辙, 即对中国传统的东西展开全面的怀疑 及否定。而这种怀疑及否定的最终结果, 可能会造 成中国的全盘西化。钱玄同说: 至废汉文之后, 应 代以何种文字, 此固非一人所能论定; 玄同之意, 则 以为当采用文法简骇, 发音整齐, 语根精良之人为的 文字 ESPERANTO。惟 Esperanto 现在 尚 在提 倡 之 时, 汉语一时亦未能遽尔消灭; 此过渡之短时期中, 窃惟有一办法; 则用某一种外国文字为国文之补助, % %从中学起, 除 #国文 ? 及 #本国史地? 外, 其余科 目, 悉读西文原书。 [ 1] ( P167)


读至此处, 我们应当为汉字至今仍未拉丁化而 深感庆幸。如果按照钱玄同的思路发展, 中国的文 化就不仅仅只是现在这种传统文化断裂的局面而已 了。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将失去其肥沃的根基, 中国 人的民族精神、 价值观念等等, 皆将在西方文化浪潮 的冲激下全盘西化, 最后, 我们便会迷失自己, 而成 了无根之木, 丧失了源头活水。


二、 钱玄同与简化汉字运动


汉字的改革是一个正常的历史现象。 为了整理异体字的紊乱现象, 我们历史上每隔几百年就要 做一次汉字正字法的整理工作。个个时代常常用法 令来推行正字法。秦始皇统一文字是最重要的一次 正字法改革。西汉末年、 东汉初年、 唐代等等, 都有 [ 5] ( P319) 用法令推行正字法的历史记载。 可见汉字简 化, 用国家法令对汉字进行规范, 是古已有之的。


从汉字形体演变的历史来看, 汉字发展的总趋 势是简化。正如钱玄同所说: #总而言之, 汉字的字 体, 在数千年中是时时被减省的。从殷周之古体变 到宋元之简体, 时时向着简易的方向进行, 可说是没 有间断。 [ 6] ( P38) 但是, 简体字虽作为文字演化的 一 ? 种趋势, 一直在 民间流行, 却没 有合法地 位。在 古 代, 政府往往强调使用正字。从汉初开始, 就已经有 严格的文字法规, 凡吏民上书, 其字若有不正者, 则 举劾。在正式的场合及科举考试中, 都要求严格使 用正字。但是, 到了清朝末年, 提倡使用简体字的呼声便日益增强。 1909年, 陆费逵在 !教育杂志?创刊 号上发表了一篇 题为 !普通 教育应当采用俗体字 ? 的论文, 揭开了简体字运动的序幕。之后, 简体字运 动便逐步走向高潮。这其中, 钱玄同起着较大的推 动作用。


1920年, 钱玄同在!新青年 ?第七卷第三期上发 表文章, 提倡简化字。 1922年钱玄 同提出 !减省现 行汉字的笔画案 ?, 他说道: 这种通行于平民社 会 的简体字, 在明清以降, 今日以前, 都是用在账簿、 当 票、 药方、 说、 小 唱本 %% 上面, 所谓 不登大雅之 堂 者。我们现在应将它竭力推行, 正式应用于教育上、 文艺上、 以及一切学术上、 政治上。 [ 7] ( P91) 同时, 他归 纳了简体字的 8种构成方法: ( 1)将多笔画的字就字 全体删减; ( 2) 采用固有的草书或就草书而 稍稍改 变; ( 3) 将多笔画的字仅写它的一部分; ( 4 ) 将全字 中多笔画的一部分用 很简单的几笔替代; ( 5) 采用 古体; ( 6) 将音符改用少笔画的字; ( 7 ) 别造一个简 体字; ( 8) 假借他字。这是中国较早的简体字分 类 法, 对后来的简体字编订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钱玄同简化汉字的主张, 有两点是需要我们注 意的。第一, 与以往不同, 钱玄同倡导的汉字简化是 以教化民众, 普及文化为出发点的。钱玄同在 !汉字 革命?一文中说 道: 汉字不革命, 则教育决不能 普 及, 国语决不能统一。 [ 7] ( P62) 第二, 简化汉字的目的 是为了实现他的汉语拼音化, 简体字只是过渡性文 字。他在!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案 ?中指出, 汉字的 繁难是 学术上、 教育上之最大障碍 , 改用拼音是 治本的办法, 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是治标的办法 。 但汉字的改革 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我们决不 能等拼音的新文字成功了才来改革, 所以治标的办 法实是目前最且要的办法 [ 7] ( P85) 。


钱玄同废除汉 字的主张 虽然得到 了不少人 的 支持, 但总体而言, 反对声远远高于支持声, 因此他 暂时放弃了用世界语取代汉字的想法, 转而积极提 倡简体字。简体字的优势, 在于简便、 易学, 有利于 教育的普及。然而正如章太炎先生在 !驳中国改用 万国新语说 ?一文中所提到的: 国人能遍知文字以 否, 在 强 迫 教 育 之 有 无, 不 在 象 形、 音 之 分 合 [ 8] ( P338) 也。 也就是说, 教育能否普及, 在于政府提倡 的力度, 跟文字本身并没有关系。因此, 把中国的落 后及民众的愚昧归咎于汉字, 进而期望以改革汉字 来推动文化的发展、 开启民众的智慧, 这实属一种矫 枉过正的行为。


总之, 由于特定的历史环境, 钱玄同提倡的文字改革方案, 既有推动文字简化的积极作用, 又存在着 一些过激的弊端, 应引起我们深刻的反思。


三、 对汉字改革的反思


如上所述, 中国近代的文字改革, 有着其独特的 文化背景和政治因素, 五四 时期的知识分子将文 字的变革当成强国的措施, 具有强烈的忧国忧民的 情怀, 然而, 这期间的过激与不当之处, 已违反了汉 字发展的规律, 并在汉字运用中造成了不少的混乱。 而今天, 在大规模的疑古、 反古思潮过去之后, 人们 又开始回归传统, 从优秀的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 因 此, 作为传统文化载体的繁体字又重新得到人们的 重视, 繁体字本身的优点又渐渐地引起了人们的关 注。于是, 恢复繁体字的风气便又逐步兴起。曾经 赞同汉字简化的郭绍虞在 80年代撰文, 对汉字改革 的问题进行了反思, 他认为: 在解放以前, 我是赞同 文字改革的。为什么赞同? 一大半是为了革命。革 命依靠宣传, 要宣传才能唤起群众。唤起群众就不 能离开语言与文字。 %%现在呢, 为什么又怀疑起 来? 因为通过实践, 通过学习, 认识到汉语汉字的特 征, 又不免引起一些怀疑。这不是出尔反尔, 反复无 常, 是因时代不同了, 环境不同了, 加速提倡, 反与实 际情况不合。 [ 9] 由于时代的不同, 人们对于文化的 需求也就不同。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 人们的知识 层次、 审美水平逐渐提升, 人们不仅仅只是要识字, 更重要的是通过汉字来认知文化, 感受文化的魅力。 汉字不仅是文化交流、 思想传播的实用工具, 还是 表现情感、 供人观赏的艺术, 这种性能在世界各民族 文字中是独一无二的。 [ 10]


同时, 因汉字简化而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也 逐渐突显, 如废除异体字过多影响信息传递, 古今字 的借代导致表意的混乱, 偏旁简化不一造成了认读 [ 困难, 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 受到影响等等。11] 这 些 都是我们反思并汲取的历史经验教训。 汉字简化 并不意味着越简越好, 越易越好。 #简 ? 与 #易? 都是 相对的, 都有一个限度。这个限度是什么? 我觉得 不应脱离#方块? 形体而变成拉丁文, 也不应废弃单 个汉字的独立意义而代之以拼音。为什么 #不应 ? , 道理我还不能完全说清楚。但有两点是很明确的: 一是汉字已有几千年的历史, 它是汉民族所创造的 传统文化的一个结晶, 表现和培养着汉民族的独特 思维方式和民族个性, 要取消汉字如同要取消汉民 族文化传统和民族个性一样是不可能的; 主张废除 汉字、 走拉丁化的道路, 实际上是 #全盘西化? 论 的 一种自觉不自觉的反映。二是现代科学特别是电脑的出现已经证明汉字不仅不落后, 而且很先进。[1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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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 tudy on Ch inese Characters R eform in M odern Ch ina w ith the C lue of Q ian X uan tong
LU Cu i w an
( Co 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 iterature, Fujian N or al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007) m

Abstract Rom anization o f Chinese and si p lification of Ch in ese characters w ere the tw o m ajor topics in Ch i : m nese characters refor durin g the M ay F ourth M ovem en. Q ian Xuan tong is the advocate of these T he Chinese m t . characters refor in m odern China has its specia l backg round and politica l causes It is v ital necessary to prom o te m . Com plex Ch in ese Characters . K ey w ord s Q ian Xuan tong Chinese characters refor ; Com plex Ch in ese Characters si plif ie d Chinese : ; m ; m charac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