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 奇游 二
西游 奇游作者:葡萄藤、蜗牛与黄鹂鸟
二、通天与道 之(一)吴承恩密码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 谁听得绝想崖前,无荫树下,杜宇一声春晓?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杳。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苏武慢》
这是《西游记》第八回开头的回前诗词,讲的是佛法之可贵与难修。更宽泛些讲,它其实也可看作是在讲“道”的可贵与难得。这首词虽说是借用了前人论修行的词作,实际也是在谈吴承恩自己的修行体会和经验。尤其是当我们将原词与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所做的修改对照来看时,更易见出吴承恩的用意所在。
此词原作的最后三句是:“兔葛藤丛里,老婆游子,梦魂颠倒。”(据学者柳存仁先生考证,这首词原收录于《道藏》)以此作结,原词,尤其是其下阕,所展现的是一派悲观的格局,即世人难见佛法。它将莲花、古殿与“兔葛藤丛里”相对,将莲开、香袅与“梦魂颠倒”相对,既凸显出佛法的美好、难得,又反衬出世俗众生在尘世中的困惑迷惘令人无可奈何。但是,经吴承恩的修改、点化,全词展现出了豁然开朗的意境,以及光明的前景:“佛法”终究是有方法可修悟而突破其重重难关的。这样的修改,明确展现了吴承恩对自己的修行之道能够切实助人的充分信心。而且,作者将其置于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之开头,它实际就透露出作者其实是想用《西游记》来讲述他总结的修行悟道的方法与理念,以帮助更多有心人超越当时混沌污浊的社会现实,踏上人生的大道,赢得并实现一个人应有的尊严与价值。
然而,“禅关”难破毕竟是客观事实。对此,作者不能不有深深的顾虑。同是在第八回,作者又以诗言志道:“万里相寻自不言,却云谁得意难全?求人忽若浑如此,是我平生岂偶然?传道有方成妄语,说明无信也虚传。愿倾肝胆寻相识,料想前头必有缘。”可见作者以《西游记》传播大道的决定,既出于一种对使命的归属感,对未来的信心与希冀,又经过了反复斟酌、再三踌躇的过程才做出。
吴承恩去世十年后,在由他人所作的《西游记》首版序言中,间接透露了《西游记》作者的创作理念与意图:“彼(即《西游记》作者)以为浊世不可以庄语也,故委蛇以浮世。委蛇不可以为教也,故微言以中道理。道之言不可以入俗也,故浪谑笑虐以恣肆。笑谑不可以见世也,故流连比类以明意。于是其言始参差而淑诡可观;谬悠荒唐,无端崖矣。而谭言微中,有作者之心傲世之意,夫不可没也。”这就指明了作者之所以选择用夸张变形而有趣的方式讲故事,如同庄子所做的那样,其实是为了收藏他济世救人、传扬大道的良苦用心,所以才是“不可没也”(不应被埋没)。
今天,《西游记》“神话+童话”的一面早已深入人心,可它深刻而玄妙的一面,却仍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隐没在《西游记》的彩霞云雾之中,等待我们去探寻,去体味。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真切地探索《西游记》的奥义,而不是自说自话地“发明创造”,自然应该“以人为本”,从吴承恩这位独特的作者身上寻找解读这部独特作品的钥匙。
《西游记》的独特,说到底,源于它独特的成书过程。首先,它有一个绵延数百年的民间累积创作的前史。然后,到了吴承恩这里,三次创作,两度回炉“锻炼”,最后,方“炼”成一部脱胎换骨的《西游记》。
在吴承恩手中,《西游记》经历了两度“浴火重生”:原本作为传统“配置”的唐僧出身传奇被销熔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孙猴子在历代取经故事中的戴罪之身却被净化得有如一位赤子顽童;而天上的神仙佛祖反倒增添了许多的瑕疵斑驳,偶尔也变得不能理直气壮了。可“唐太宗游地府”的故事却得以保留,特别是那个错误的年份:“贞观十三年,岁在己巳”,自始至终,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并且,在前两版《西游记》中,都是置于书首开篇之处,醒目地“错误”着。这实在是一个非同寻常而又容易被人忽略的现象,简直就象是一枚“胎记”,伴随吴氏三部《西游记》始终。
如果单论“贞观十三年”,那是明初早期《西游记》已有的说法,不劳吴承恩来发明。如果吴承恩要用标记其干支纪年的做法来彰显自己的独创性,那何不干脆换个年份来写呢?从十一年 ~ 十九年都可选,比如说贞观十一年岁在丁酉(或丁卯)、贞观十二年岁在戊戌(或戊辰)等等。总之,这里有足够多的选项,吴承恩却为何在这个细枝末节上不仅坚持“拾人牙慧”,却又故弄玄虚,还如此固执一端,一条道走到黑呢?
答案实在是这样的:显然,贞观十三年对吴承恩有特殊意义,是他一定要选的,并且,为了突显这一年份的特殊价值,吴承恩刻意制造了一个明显的错误,以引起读者足够的注意,以免自己的苦心孤诣完全不为人所见。那么,吴承恩在这上面究竟埋藏了一个什么样的谜团呢?谜底的线索要到第49回“通天河”故事才露头现身。
在第49回结尾,通天河老鼋将唐僧一行渡过河后,拜托唐僧向佛祖咨询自己修行的前景。它自称是修行了“一千三百余年”,看到这个多少有点特别的数字,我们自然会产生一种有如听到红包口令般的冲动,忍不住也要“摇上一摇”,也就是算上一算。说起来,这看似随口一说的“一千三百年”真的值得算上一算么?别说,吴承恩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往前看第14回“心猿归正”(唐僧收悟空)一节中,刘太保告诉唐僧说,五行山是王莽篡汉时天降下来镇压神猴的。这一说法显然暗含着将大闹天宫比作篡权夺位、犯上作乱行径的意思,是一种婉转的批判。但两者的对接似乎太过“穿越”:从神话“穿越”到史实中,总让人感觉不真实、不大信服。再加上年头也合不上:王莽篡汉是在公元9年,贞观十三年对应的是公元639年,中间相隔630年,减去孙悟空被镇压着度过的500年,还多出来130年。通常,大家读到这里都会含混过去,不予计较。但吴承恩却很认真,为了补救这个“误差”,他特意在情节中安排了一个人物:从小生长在五行山下的老者。当孙悟空询问他的年纪时,“老者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你看,正好补上了这个差额。吴承恩用这移花接木的精妙手段告诉了我们,他在时间设计上是用心的、认真的。
既然如此,那吴承恩又打算用这个“ 一千三百年”把读者带往何处呢?
本帖最后由 老农 于 2019-3-11 20:17 编辑
请看:1300-639=661,这对应的是公元前661年。好嘛,一下子跑到春秋时代去了。这是要干吗?准确地说,公元前661年是东周周惠王十六年,也是鲁闵公元年。粗看起来,这一年并无特别之处,作者是几个意思?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得从古人的角度去思考。面对一个春秋时代的年份,一个古人,尤其是读书人,会怎么想呢?很自然,他会想去查一查《春秋》上的记载。这部书可是中国最早的权威编年体史书,还是孔子所编。此书的权威性如此深入人心,连那个时代也被称为是“春秋时代”了。说到《春秋》,就不得不提到《春秋左传》。后者据信是左丘明为《春秋》作的注释,简称《左传》。孔子的《春秋》号称是微言大义,如果没有注释,特别是象《左传》这样的书,后世的人们是无法理解孔子的用意的。所以,我们的结论就是:古人会去看《左传》。
在《左传》中,“鲁闵公元年”一章有不少内容,哪一部分会被作者看中呢?看来看去,我们会注意到这一部分:这一年,晋献公带领太子申生打了好几个胜仗。然后,为太子筑了城,封了高官。乍一看,太子的地位很稳固了。但有人却从中看出了危险的信号。这个人是大臣士为(艹+为),他说:太子想继承国君的位子是不可能了:另给了他一座城池,又让他身居高位,就是叫他别再想国君的位子了。太子不如逃走,以免将来遭到加害。做一个吴太伯,不也是很好的吗?这样,还能得个好名声,胜过留在晋国坐等祸事上门。
这里涉及到历史上两个传位故事。传位,即王位传承,事关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看来的确是和“通天”挂上钩了,但这还不是重点。先来看第一个吴太伯的故事。
传说中(传说啊),周文王的爷爷亶父想传位给儿子老三季历,也就是文王的爸爸。结果老大太伯(也叫泰伯、大伯)就和老二仲雍商量说:“兄弟,咱俩该跑路了,出去闯荡闯荡吧。不然,就得和老三争位子。那样,大家都麻烦。”老二一听就明白,便和老大一起出走了。这事和唐太宗兄弟三个自相残杀争权夺位形成鲜明对比。这也作者的一层目的。
传说中,太伯哥俩出走后,一直跑到江南一带。然后,断发纹身,弄得和当地土著一样,与他们打成一片,融为一体,最后,成了那里的领袖,创建了吴国。而太伯则被称为吴太伯,被公认是天下所有吴姓的始祖。而孔子也对泰伯让位一事给予最高的评价:“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好的没法说了啊(民无得而称焉)!用我们今天的观点来看:吴太伯作为从文明地区来的外来移民,不仅不搞殖民主义的一套,反而自降身份(断发纹身,把自己变作“蛮子”),主动融入当地文化中,并且,为蛮荒落后的当地带去先进文明,造福一方,其功绩远在所谓“让位”之上,等于再造了落后地区的历史与文化,堪称是文化英雄,因此成为吴姓的人文始祖。作为吴姓后人,在为祖先的道德、功绩深以为傲的同时,吴承恩特意将古代权威史书中最早提到吴姓始祖吴太伯的《春秋左传》设计为解谜的钥匙,可谓用心良苦且坚持不懈。他用这种含而不露的方式十分巧妙地告诉读者:我可是姓吴的哟!咱的祖先可是最令人引以为傲的说!吴承恩的这点小私心,以及他欲标榜圣人道德以警醒世人的一片公心,至此可算是昭然于天下了。这也就是“贞观十三年,岁在己巳”不离不弃“陪伴”吴氏三部《西游记》始终的关键所在了。顺便多说一句,《左传》是吴承恩父亲生前每天都要读的书。吴承恩将《左传》引入《西游记》,应该也有怀念乃父的一点情结在。
与这个正能量满满的英雄业绩相反,第二个传位故事真叫凄惨、可悲。其情节有些曲折,此处不做展开(详情可参阅《左传》等史书),只需节叙梗概。
晋献公不想传位给太子申生,是因为他宠爱的夫人骊姬想让自己的儿子奚齐继位。最后,公元前656年,申生遭骊姬陷害,蒙冤自尽。申生的两个弟弟,重耳和夷吾,也随即各自逃命。再后来,重耳历尽艰辛,漂泊流亡19年后,在秦国的鼎力支持下,夺回国君之位。此即晋文公,后来的春秋五霸之一。这是后话,不题。
这两个传位故事,一吉一凶,对比鲜明,反差悬殊。吴承恩能从众多的历史典故中单单挑出这举重若轻的一页,体现出他在历史与文化上深厚的学识积淀与独具慧眼。他对这一历史片段的择取,本意就是想向世人昭示一个颇为深刻的历史经验:想要求得事业的长远可靠,就不能只贪恋眼前“一亩三分地”的既得利益,那看似稳当靠谱的“家业”,或许恰恰是最不足凭恃的。吴承恩想以此来警醒那些一门心思追逐利益的人们:抬起头来,看看大路,看看远方。吴承恩的这一番仁心仁术,在今天看来,颇有书生式的理想主义,即便在现实中也激不起多少浪花,更惶论是藏在一个谜语之中。但这正是创作第一版《西游记》时,吴承恩的思想与情感基调。没有这看似“生涩”的开始,又哪里会有(与玄奘取经相仿的)抛撇宜人舒适之乡,于荆榛荒凉中开辟道路,闯出一片新天新地的煌煌壮举?
在吴承恩最终认可的第三版《西游记》中,他的这一早期思想片段,被他以一种更富创意和文学性的方式妥妥地保存了下来。
通天河故事一开始,第47回中写道:“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马道:‘徒弟,今宵何处安身也?’”在整部《西游记》中,唐僧在每一个故事的开头都会发问,多数时候问的是“前面是什么高山?是必小心。”之类关注前路的议题。而关心住宿话题仅有三处。这三处都与一个人人生修行的阶段性方向选择有关(是就此止步还是继续向前)。如第23回“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检验的就是修行者是否能抵御住温馨的家庭生活的吸引,坚守住求索大道的本心、初心。因此,那一回开头,唐僧问的是:“如今天色又晚,却往哪里安歇?”议题中隐含了一个“歇”字。而到了通天河时,情形又大不相同了。修行事业已到了鲲鹏展翅,一举冲天的前夜了(比如对吴承恩来说就是该将作品公诸天下了)。飞起来则是脚不沾地了。万一把持不牢(“hold不住”),摔下来,怕是要碎骨粉身(本篇第(二)章中会看到这种风险)。因此,人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欲进又止了。
所以,作者写的是“唐僧勒马”,问的是“何处安身”:真要在“空中”安身吗?能稳当吗?还是先在“地面”上再观望观望吧。这就象是一家创业初成的小公司,按道理应该加大投入,扩大规模,大举占领市场,充分掌握市场话语权。这就免不了要去挑战既有市场格局,与强手过招,难度不小,风险很大。于是,董事长踌躇再三,不知该如何决策,便向总经理提出问题(当然,小公司未必真会分出董事长、总经理之类的角色,只是说着方便)。对此,身为总经理的孙悟空答道:“师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要想把事业做强做大,就不能窝在家里小打小闹,小富即安。(多插一句,小富即安也是一种“安身”方式))。董事长追问道:“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小富即安是怎样的?要做强做大又怎么办?)总经理快人快语直白道来:“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抱子,脚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觉;我等出家人,哪里能够!便是要披星戴月,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一句话,岁月静好,只因有“行者”负重前行。)
到这里,董事长默默无语,算是表面上认可了总经理的意见。但是,一旁善于揣摩上意的业务经理,此刻却站出来,提出不同意见。“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险峻,我挑着重担,着实难走,须要寻个去处,好眠一觉,养养精神,明日方好挨担;不然,却不累倒我也?’”(领导们把握大方向自然是好的,也要体谅下面的难处。最好能多给我们安排些学习的机会,再多配些汽车啊、手机啊啥的,能涨点工资最好,那样,下面干起活来才能实在出力。)总经理此时也不好骂人,只能以领导权威动员大家努力。“行者道:‘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大家再加把劲坚持一段,完成当前目标。合理的要求领导会考虑的。)至此,取经团队内部对于事业的发展方向已有了意见分歧,可从中体会到创新事业的艰难以及大家的畏难情绪。
这样便引出了通天河拦路,大家沿河找路。“哪里有甚正路,没高没低,漫过沙滩,望见一簇人家住处,约摸有四五百家,却也都住得好。” 两个刻意凸显的“住”字,暗示了取经人(修行者)内心畏行盼住、留意求安的心理。接下来的一首诗词,明是写村庄住处,实是句句在写修行人彷徨于前路的尴尬心情:“倚山通路,傍岸临溪。”“倚”、“傍”二字暗示修行人害怕因追求大道而疏远了世俗人情,因此急于寻求心理上的依傍、支撑。“处处柴扉掩,家家竹院关。”世俗人情真的已经疏远了我了。于是,“沙头宿鹭梦魂清,柳外啼鹃喉舌冷。”我这个自命的世外隐士也不免感到孤冷凄清,难以自持。“短笛无声,寒砧不韵。”由此也感觉自己并非高才达人,不过是一支短笛,一块顽铁,既奏不出新曲,又找不到新韵。只见“红蓼枝摇月,簧芦叶斗风。”那分明是我的高远的心气和意志在动摇啊!我曾经的理想啊,似乎正在风中飘散!你听,你看,“陌头村犬吠疏篱,渡口老渔眠钓艇。”连他们都有自己的住处。可我呢?“灯火稀,人烟静,半空皎月如悬镜。”一时的喧哗热闹过去了,就剩我干晾在那儿,就如这悬在半空中的一轮明月,无处着落。恰在此时,“忽闻一阵白苹香,却是西风隔岸送。”我那遥远的美好目标却又勾起我内心的一丝悸动。“香”归“香”,悸动归悸动,那毕竟是隔着岸呢,眼下的彷徨才是真让人揪心啊!
思来想去,还是先“住”下吧。于是——“三藏下马,……道:‘悟空,此处比那山凹河边,却是不同。在人间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稳睡。你都莫来,让我先到那斋公门首求告。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却休要撒泼。汝等脸嘴丑陋,只恐吓了人,闯出祸来,却倒无住处矣。’”一幅战战兢兢,想要回归做个在家人(哪怕是暂时的),惟恐为人所拒的虚怯心态跃然语端。
这之后,三个徒弟以其旁若无人、粗鲁无礼的放肆表现吓跑了一帮俗和尚,招来了董事长的一顿痛骂:“这泼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诲,日日叮咛。古人云:‘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这般撒泼,诚为至下至愚之类!走进门不知高低,吓倒了老施主,惊散了念经僧,把人家好事都搅坏了,却不是堕罪与我?”这一番痛心疾首的训斥,哪里是“三娘教子”,分明是重新回归世俗人情社会的一篇“投名状”!
到此,作者关于修行人依恋人生宜人舒适之“乡”的一番妙文、趣文基本告一段落。但也未真正结束,在下一回(第48回)更有一处点睛之笔,将意识深处的矛盾冲突显露分明。
在第48回开头,八戒与行者变做童男女被送到灵感大王庙里,众人散去。“那八戒见人散了,对行者道:‘我们家去罢。’”八戒这句把他家(陈家庄的老陈家)当我家(即留恋旧家,陈即旧)的口误,于下意识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却是修行人心底里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对寻常社会价值观念、人生目标、行为方式等各方面“心理舒适区”的固着。一个人心底里纠缠着这样的恋旧意识,修行又如何进步,如何脱胎换骨,如何能求得大道呢?与此差略相类的,孔子曾说过:“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怀居,即留恋家庭舒适)。而行者的一句直白的诘问:“你家在哪里?”实在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质问的不是八戒,而是修行人自己:你“家”在哪里?你当初为什么上路?其中拷问的已不是你初心如何,你还在坚守初心吗?而是你的归宿在哪里?你真正的向往是什么?身处这“亘古少人行”的通天河边,修行人面临的是要将初心升华,以达通天的高度,否则,前面就是“尽头路”,无路可行了。
不信,请看第48回唐僧如何自剖心迹:“世间事惟名利最重。似他为利的,舍死忘生;我弟子奉旨全忠,也只是为名,与他能差几何!”这就是唐僧的初心。以这样的初心,势必要削足适履,屈从人意,如何能通天呢?那真是十世修行也不行啊!
事实上,吴承恩在自己人生中的许多经历:参加科举考试、做贡生入太学、乃至当官等等,无不是对世俗人情的顺从与屈全,并不全是其本愿。而他在“贞观十三年”上巧设“机关”,其本意也无非是图名,这些行为本质上与他在此处所揭示的唐僧如出一辙。换言之,吴承恩此处写的唐僧就是当年的自己。而通天河故事也正是在作者对自己与自己的人生境遇的深入剖析中,一步步突破创新者自身的盲点与弱点,实现事业与自身的一次次艰难蜕变,迈入一重又一重人生的新境界,最终达到通天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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