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考察报告之四——道与自由
作者:愚夫老戎
这里要探讨的是中、西不同的文化价值体系。道与自由分别是各自体系的象征符号。
先说中国。中国人的文化价值体系就是道、德、仁、义、礼、利(五维体系),其核心是以道为贯穿依据的价值体系,即无单独的事实域,一切皆为价值域:一切事物都在其中有相应的价值位。事物的价值位依据其德、仁、义等的评定而确立。比如说,玉石也有“五德”。
这样就一定有高下、优劣,直至有等级、贵贱之分。如此,则在道面前,众生、众物平等;而落实到德、仁、义、礼、利之上,就有差别,即“性相近,习相远”。而“习”,用一个更具主观性、自主性的词来表达,即“修行”。每个人依据修行的程度,而居于五维的不同层次,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道德品质就成了价值高低的同义词,同时,也成为人际关系的基本框架。到了这一步,道德品质就不免发生变异,而成为普遍之利,即价值高低可以“折现”、兑换成利益。这就有了沽名钓誉一说,名利可以并称。“名”即价值位,且特指高排位。
道德品质的利益化,直接令其失去本意,成为纯粹主观而无道的架空体系,成了利益的驯服工具。一个典型的例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对女性的歧视,可谓无以复加——女性在德、仁、义、礼上,彻底失去独立的排位资格,被完全物化,成为男子之利、附属物,可以随意对待。母亲是每个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母亲被贬低,只能拉低下一代的起点,而不是提升。从长远说,只能一代不如一代。
所以说,无道对于中国的文化价值体系的伤害是致命性的。但是,道很难把捉。人们只能寻求得道者的意见,以之为最权威的标准。于是,认定谁是得道者的程序,成为关键。最终,天意、天命胜出:得天命即得道——天子当然得天命,当然得道。天子委派的官员当然也得道。而百姓通常都要受官员的管辖、治理,自然在事实上生活在官员定义的价值生态中。久而久之,便形成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
归根结底,世界是极其复杂、但又有一定规律的。人群中的先进分子能够在所有人广泛实践的基础上,体会、领悟世界的复杂面目,并总结、把握规律,获得较强的预见性,并将规律呈现为道。大多数人运用道,就能够在一定的历史阶段更有效地应对真实世界的挑战。
当人们信心满满,将这一套办法教条化、固定化时,世界已悄然变化,逐渐脱出了旧有轨迹,奔赴新的阶段(即所谓“时代告别或抛弃你,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有道变成了无道,有序变为脱序,合变成分,于是,周期律回归。人类对此基本是无可奈何的,但可以用群体的规模来承受历史的颠簸,熨平周期的波动、震荡。中国人在这方面是表现最好的族群,成为唯一始终立于波涛之上的健儿。与时俱进,是我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日新月异、海纳百川,是我们活力常在的证明。
再说西方的文化价值体系。乍一看,自由是西方最显著的亮色。但我们深究、穿透之后,才知道,这恰恰是其最不堪的部分。所以,我们还是从最基本的地方说起。
最基本的价值当然就是利,其次是谋利的手段——西方不停在游牧、狩猎、农耕、劫掠之间穿梭、往复,既建设,又破坏,久无定性。即便偶发一些道德灵光,也未成大器。待到信了上帝,反添了形而上学的毛病,抑制了人文性的发展,独立于宗教的人文道德体系更加渺不可及。劫掠、投机的秉性毫无改变,一千年的日子白白滑过,只有宗教的渡轮日渐老旧、颓朽。
最终迎来了东方的道德文明,狠狠的撞击了那已日益破败的船壳,撞得它几乎沉没。于是,道德人文的曙光降临了,“文艺复兴”开始了,宗教改革也爆发了。神权被打垮,王权耸立起来。仿照东方的科举文官体系、爵位制度,西方也似模似样地搞起了官僚体系、贵族制度。文化也不能缺失:语言、词汇、词典一一山寨一番;道德也参考一下,当然只专注于表面可见的部分,造就起西式的礼仪风度,打造绅士、淑女,却连最基本的卫生都不搞,只能再叠加假发、香水,浓妆厚裹,正所谓:皇帝的新衣。
经过这一番从里到外的梳妆打扮,西方貌似焕然一新,实则有名无实:不懂道,是其硬伤,等于没有灵魂的附庸风雅。西方宫廷的秽乱、丑陋实在不可描述,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做贵族的风流与魅力。这样玩了二百余年,便迅速玩崩了——无论国家,还是王公贵族均是债台高筑,命运自然掌握在了新兴的资产阶级手里。
新来者唯利是图,更是视道德、荣誉如无物,回归了强盗劫掠本色。至此,西方的文化价值体系也基本定性:道德、礼仪是装饰,徒有其表,因为,无道。剩下的无非是利益加手段。那句名言:“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可以做个注脚。
说到底,中国人眼里,德、仁、义、礼都是利,更高级的利,是做人的基本标准。而西方资产阶级仅视之为贵族的旧袍,连同贵族本身一起,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同时,因为长期的谋利生涯,令他们眼光“独到”:人有两类需要——情感与利益。其中,情感是极不稳定、不确定、不大受意识控制的,容易影响谋利的行动,打乱利益的格局,因此,需要对它加以严密掌控。怎么做呢?
西方哲学家有了“妙招”。说是妙招,实是后果严重的昏招。那就是将价值拆解,制造出一个独立的事实域来。如此,则所有与利益相关的事物都可纳入事实域,以理性(意识)来掌控,能将绝大部分主观因素置于理性原则之下。
比方说,爱情婚姻,这是最讲情感的领域。但资产阶级可以坦然地说:爱情归爱情,财产归财产,一分一厘咱们事先都分割得明明白白,你别占我便宜,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于是,两个好的蜜里调油、即将步入婚姻的恋人,在事关身家性命的财产问题上,却像两个完全绝缘的路人。说他们精神分裂,一点也不夸张。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其他方面自不用说。马克思也有最精准的揭露:“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
最终的局面便是:西方哲学家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回不去了!——被拆开的事实与价值组装不回去了,成了事实归事实,价值归价值。相当于,一个人用理性把一切都看清了,却不能按照唯一的理性原则做价值判断。因为,价值判断运用的根本不是理性原则,而是价值原则。那他用理性折腾自己,搞个毛线?
即如中国人说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怎能用理性来评判?在决定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上,决定抉择的是道义而非可计算的理性或利益;在需要自我奉献、乃至牺牲的关头,推动人们前进的更是热爱与激情,而不是斤斤计较的利益盘算。
然而,西方人回不去了。他们靠着这一套事实与价值割裂的哲学话术,已经混了几百年了,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那么,这几百年,他们是怎么混过了这个事实与价值之间的“大裂谷”的呢?
答案既清奇又平淡,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那便是:自由。自由的出场原理并不复杂:既然事实与价值选择不能丝滑地连结,无法可靠地挂钩,那只能由当事人自行选择、自行跨越。做的好,你是英雄、圣人、圣母;做的不好,找上帝、找个牧师告解一下,让空气原谅你一回,完美!——无论怎么样,咱是聪明人!不干赔本的买卖。自己的利益决不撒手,该挣的钱,一分一厘也不能少赚。正义、道德、情感,那是可有可无的装饰,该出卖、能换钱的,不用犹豫。“朋友就是拿来卖的”,无论如何,都是“死道友不能死贫道”,因为,“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由此可见,在西方(尤其是盎撒)人的文化价值体系里,表面上可见的是自由-道义-利益的三级架构,实则是利益+手段的平面体系,与动物、原始人的状态没有实质分别,简直就是穴居人的原生态。所以,他们才会成为精致利己主义者,投机才是其本性,能视一切价值如粪土,说抛弃就抛弃,甚至还能“妙至毫巅”——连性别都能说变就变,更不要说什么“黄、赌、毒”了,那就是“精神穴居人”的“精神食粮”,就指着那些过“神仙”日子呢!能戒?自由世界就是自由,不服不行。
只是,你愿意那样的自由吗?你愿意你的孩子那样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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